方文知回到方府时已是酉时末, 拖着一身的疲惫进了门,竟然没看到下人, 皱了皱眉自斟了一杯凉茶, 还未送到嘴边,忽然听得身后有个小厮唤住他。
“公子, 老爷说让您去祠堂一趟。”
他应了一声,心底微微一沉,仍旧将茶喝了才转身前去祠堂。
果然一进祠堂便看到方恭已负手在等着, 听得身后有声音,猛然厉喝一声:“孽子,跪下!”
方文知眉头微拧, 却还是从容跪下, 口中却问:“不知我错在何处,还请父亲明示。”
方恭环顾周围, 看到门窗都已关紧, 才沉声道:“关于岑兖的事,你都与谁说了?你若是想害死方家, 你现在就从方家给我滚出去!”
方文知闻言怔了怔,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, 理所当然中含着不解:“父亲知道他怎么死的么, 是江……”
“那不关江家的事,是陛下, 是陛下要他死!你弄不清楚状况之前, 竟然敢乱说话, 你不要命了么!”
方文知面色一变,果然如此。江怀璧与他说的,竟然是真的。略一思索,心中已凉了一片,十有八.九是陛下借江怀璧的手做的了。
他自然是有意要将这事传出去的,当时想的是,即便其中有内情,众口铄金下景明帝也不好包庇。但今日景明帝召他前去竟是特意敲打了一番,那一句“行之初来乍到,当与前辈好生学习”,此刻他才惊醒,怕是景明帝已经知道他做的事了,不出意外,应当是被压下去了。
“京城里到处都是陛下的探子,你知道他们都在哪藏着?你为官初我与你怎么说的?要谨慎踏实,不要碰那些捕风捉影的东西,你都当耳旁风了?”
方恭在朝堂上向来兢兢业业,不求无功但求无过,可是方文知已经给他惹了不少事了。他与杨氏的感情本就浅淡,即便方文知是他儿子,平时相处也没有多少温情。
方文知袖中拳头紧握,面上冷意初现,一声错也不肯认,满腔的怒意也没有压制,抬起头,那双眼睛微有血红,一字一句问他:“父亲,您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么?知道二弟是怎么哑的么?这背后都有江怀璧的影子,是她害的您的妻子和幼子,我的母亲和二弟!”
方恭几乎脱口而出,“你母亲的死与他有什么关系……”
方文知毫不犹豫接上去,“那您觉得母亲是怎么死的么?”
堂中忽然一静,方恭面上怒意未消,却是顿了一下。
方文知眸中闪过分明的讥讽之色,冷笑道:“……我都忘了,母亲中毒而死的那碗毒药,是张姨娘端过去的,可张姨娘当时刚入府,哪有那么大的胆子!难不成背后是有人指使?她一个弱女子能够依靠的,不就是父亲您一个人么?您说母亲的死与江怀璧无关,那我是不是该怀疑您……”
“你放肆!”方恭面色遽然一变,双目眦裂,脸色铁青,胸脯微微起伏,手已高高扬起,正欲往下打。
方文知心中悲愤不比他少,怒火中烧,腾地一下站起来便要开口。
“怎么,你还敢对老子动手!”
方文知还未开口,祠堂门外忽然传来惊呼声,“父亲,手下留情!”
竟是方文知的妻子邹氏来了。
但是毕竟是祠堂,她也不敢擅闯,也只能站在外面,高呼那一声却是觉得也无济于事。方才听闻方文知被叫去了祠堂,她的心便提起来。方家祠堂平日里很少有人去,去年夫君进去后便是受了家法,遍体的伤。此次一听了消息便急忙赶回来了。
邹氏已身怀六甲,至此时行路都有些不便,是以一路过来多有艰难。
而祠堂内父子二人还在僵持着,方恭那一巴掌自然也没打下去,却也没收回来。
关于杨氏的死,两人都心如明镜,所以张氏去年落水死的时候,方恭一声不吭,也仅仅是厚葬了而已。方文知觉得畅快,那张氏死得并不好看,但想起她总给母亲添堵,还是觉得死有余辜。
母亲的死他自然不能将方恭怎么样,便只能去找江怀璧了。然而此刻方恭居然还敢拿这个说事?
想到还在外面吹冷风的妻子,他眸色微微静了静,沉声道:“您仔细想一想,若您杀妻的名声传出去,会怎么样?”
他冷冷看着他。心底已认定了这事他推不到张氏身上去,若是真给他逼急了,张氏可是留着人呢,府里知道真相的人有的是,只不过现在无法与他撕开脸罢了。
他在朝堂上还不稳,或者说在御前的机会太少,以后定然是比不过江怀璧的。某些方面还需要借着方恭的力在翰林院立足。
方恭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传出去。当时决定对杨氏下手便是为了名声,如今也一样。
他眼睁睁看着方文知转身大步迈出去,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背后的列祖列宗一排排屹立着,烛火忽明忽暗,像是在看一场笑话。
邹氏见他安然无恙出来,心下才松了口气,忙上前去迎。
方文知不得不承认,方恭给他选的这个妻子还是合心意的,温和端庄又不矫揉造作,该问的不该问的都分得清清楚楚。便如此刻,只消安安静静陪着他走回去便可,关于方恭为何发怒,两人都说了些什么,一句也不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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