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孩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，忽得又想起什么，收住笑容，认真地盯着他：“你没事了吗？”
“你指什么？”
她咬了咬嘴唇，垂下眼去：“伯母她——”她偷偷瞟了他一眼，见他没什么反应，小声说了下去：“我没能去送她……爸爸不让我去的，说我会添麻烦，让我好好准备考试。”
大吾只是微笑，然后从包里取出杂志，隔着桌子推过去：“是你落下的吧？”
“啊……是的。”他的反应似乎引起了少女的不安。她把杂志放进了包里，仍旧不时瞟着他的表情，含着勺子，眼里小心翼翼的。
片刻，大吾放下水杯，郑重地开口：“谢谢你经常去陪她。”
俐俐张了张口，没发出声音，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文。
“我很久没有陪她说话了。”他继续道，“我也没能去送她。”
“那时我在山里特训，收不到任何讯号。赶回来的时候，一切已经晚了。”
他很轻地笑了一声。
“真是差劲啊。”
俐俐仍旧愣着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，抓起纸巾擦了擦嘴。
“你也不是故意的呀，你又不知道……”她顿了顿，“谁都有不知道的事情，对不对？大家都是这样的。如果谁都知道自己能什么时候离开，唔，那可真好啊，爸爸就会开心一点了。”
“爸爸？”他认识她的父亲，明石羽治，那是一名年轻有为的医生，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“爸爸是医生，他救活了好多人呢。”她骄傲地笑了笑，很快又皱起了眉头，“但是有些人啊，他们的身体已经很差了，手术起不了作用。每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，爸爸总是不太开心。”
“一个人的身体坏到了什么地步、能不能撑过一台手术、还能和家人在一起几天，明白这些的话，大家都能安心一点吧？可以见到想见的人，说完想说的话，但是……谁也做不到啊。”
她抬头望着他，声音是稚气的，眼里却含着超乎年龄的沉稳。
“听我说啊，大吾。”
“我经常见到爸爸的病人。每次去医院的时候，他们会和我打招呼，说着‘真高兴又见到你呀’。有一次我说，‘下次我要考完试才来了’，那人就说，‘到时见啦，我还会给你烤甜桃派的’。可是后来我没有见到她，两天后她就走了。”
“很多人都是这样想的：今天会这样过去，明天也会这样过去，时间一到，家人和朋友就会来看自己，说着‘我成绩又进步了’，‘我工作也很顺利哦’，这样那样的好消息。这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候了。”
“下一次会听到什么好消息呢？他们这么想着，然后又会很开心，很期待。一个人是有点寂寞，但是比起大家绕着自己忙前忙后，他们更加希望家人和朋友都能好好地生活着，做着自己想做的事，最后带着很多很多的好消息来见自己。我觉得——”
她踌躇了一会儿，瞥了他一眼，又踌躇了一会儿，最后下定决心般地吸了一口气。
“我觉得，伯母也是这样想的。”
大吾仍旧记得那时内心的震撼，他对她的印象也是从那一刻开始形成，并且同零散的记忆一一衔接起来——叫作“俐俐”的，来自明石家的女孩子，五岁才随着父母回到本家，很是爱闹，最惊人的壮举是在六岁那年独自摸进了橙华森林，背了一匹甲壳茧的虫丝回来，请人制成丝巾，送给她的母亲当作生日礼物。
那一阵子他恰好在家，随着父母出席了明石夫人的生日宴会，却没能见到传说中的“熊孩子”——理所当然地，家中长辈们气得吹胡子瞪眼，将她关了半个月的禁闭。宾客们对着丝巾睹物思人，笑得前仰后合，大吾还记得父亲对自己叹道：“真有你当年的风范呀……”
如今她似乎安分多了，正正经经的，只是从母亲的叙述听来，摸鱼打混的事儿仍旧没少干。他心里感叹着，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。
“谢谢你。”他换了一个轻松些的话题，“考试怎么样呢？”
她颊边的红意褪去了一些：“考试……啊，这次我考得超好的！”
说着，她前倾身体：“我学习还可以的啦，只是国文一直拖着后腿。但是这一次国文考得不错，说起来，我还要谢谢——”
她顿了一下，语气又小心起来：“还要谢谢伯母。你介不介意我说到她？”
他微笑着摇摇头：“我不介意。你为什么要谢谢她呢？”
“上次去看她的时候，她念了诗给我听。‘我们牵着手唱啊跳啊，脚下踩着冻土，倒是开出了小小的花儿……’”
她朗声背诵了几句，音色如同风铃铃一般悦耳。
“作文的主题是冬天，于是我写到了那首诗，最后的分数很漂亮。”她说着，眉头又皱了起来，“可是丰缘没有冻土，也很少下雪，冬天的味道太少了，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。”
“丰缘的确很少下雪。”他笑了，“你去过绿岭市吗？绿岭市附近有一座浅滩洞穴，那里偶尔会下着冰雹。”
他提起了旅途上的趣事，女孩子凝神听着，眼睛亮了起来。
“我想去看看！”她快活地宣布道，“我会去看看的。等我再长大一点，我要出门旅行，我也……”
她看向他的双眼，颊边泛起红晕，眼里的光亮却不减半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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